水下摄影的前世今生

摄影是摄影师的墓志铭。

　　有的摄影师把名字写在火里，有的摄影师把名字写在水中。前者如马修·布雷迪、罗伯特·卡帕、拉里·伯罗斯等，名字排在最前面的大约当是英国人罗杰·芬顿（Roger Fenton，1819－1869），现存最早的战地照片就是他1855年拍摄的克里米亚战场。此后仅一年，在1856年2月，他的同胞威廉·汤普逊（William Thompson，1822－1879）就在英国威茅斯湾(Weymouth Bay)，尝试了人类第一次水下摄影：汤普逊把相机装在一个木箱子里，用杆子把箱子放到水下6米处，试图拍下水草的照片。不幸的是箱子进水，极大地影响了照片的质量。摄影史不得不遗憾地写道：汤普逊完成了摄影史上的第一次曝光——而不是拍下了第一幅照片。

　　这次曝光的时间仅有10分钟，但从这第一次曝光到人类成功地拍摄并保存下第一幅水下照片，却用了整整36年时间。

　　汤普逊之后，德国人路德维希·鲍尔（Ludwig Bauer）、英国人布里斯托（C.L.Bristol） 和法国人欧内斯特·巴赞（Ernest Bazin）等相继进行了水下摄影试验。1872年巴赞的试验尤其值得一提：为了避免相机的防水箱进水，提高玻璃干版的曝光速度，巴赞别出心裁地将科学家水下观察用的电子闪光系统用于水下摄影，据说他成功地拍摄了清晰的照片，但照片却没有保存下来。由此巴赞成为水下摄影史上第一个使用照明设备的摄影师，而把“水下摄影之父”的称号留给了另一名法国人路易·布唐（Louis Boutan, 1859－1934）。

　　布唐本人是巴黎大学的讲师，一名研究葡萄根瘤蚜虫的生物学家，这种小小的蚜虫在19世纪6、70年代差点毁掉了法国乃至整个欧洲的所有葡萄园，正是布唐的研究成果才使得欧洲人至今还有葡萄酒喝。1890年代初，布唐喜欢上了研究海洋生物，并学会了潜水——在当时，带着沉重的供氧和防护设备潜水还是一门艺术。1893年，布唐在朋友约瑟夫·大卫（Joseph David），一位天才的机械师的帮助下——这位机械师后来在潜水摄影方面也大有成就，对相机和防水箱重新设计（防水箱重达200公斤，当时使用了滑轮才放进水里），终于在法国南部的邦于尔湾（Bay Banyuls-on-the-sea）拍摄了摄影史上的第一批水下照片。当时布唐使用的是一种新改进的代尔塔侦察相机（Delta Detective Camera）, 用5×7英寸玻璃干版；后来大卫为这种相机设计了多干版底片盒，相机一次下水可拍摄多张底片，而以前拍完一张就得重新装底片。有趣的是，由于当时没有高速胶片，布唐的曝光时间一般都在30分钟左右；即使在这样的条件下，布唐也尝试使用电子闪光系统，试图去“抓拍”。1900年，布唐总结自己的水下拍摄经验，出版《水下摄影》一书，详述了防水箱制造、现场光拍摄、照明设备使用、多底片盒制造和使用等方法，该书成为摄影史上的第一本水下摄影教科书。

　　就在布唐陶醉于拍摄海草贝壳和鱼类时，他的搭档大卫也没闲着，后者成为第一位专注于拍摄潜水者水下活动的摄影师。

　　在20世纪初，水下摄影的发展虽然缓慢却没有停止。1908－1913年，英国医生弗朗西斯·沃德（Francis Ward）在淡水中成功抓拍了连续画面的照片：鱼虾、青蛙、水鸟等在水下活动的连续照片。在他之前，法国人爱迪安·鲍（Etienne Peau）在其关于海洋生物学的报道中使用了自己拍摄的水下照片，被誉为“水下报道摄影之父”。

　　沃德之后，美国人J.E.威廉姆逊（J.E. Williamson）进一步发展了拍摄水下连续画面的技巧。1915年，他把一匹死马扔进海里吸引鲨鱼，并拍摄了历史上的第一部水下电影：他自己当演员，亲手杀死了一条鲨鱼，看到前所未有的水下惊险画面，电影院的观众几乎疯了。

　　1926年，美国《国家地理》杂志摄影师查尔斯·马丁（Charles Martin）和鱼类学家W.H.朗利（W.H.Longley）合作，在加勒比海水下5米处拍摄到高质量的鱼的黑白照片（1927年在杂志发表时做成了彩色版，以至于很多人误以为当时拍摄的是彩色照片）。他们的成功使水下照片成为媒体和出版物的新宠。当然，该杂志对水下摄影的贡献不限于此，它旗下的爱默里·克里斯托弗 (Emory Kristof，1985年在海底成功找到泰坦尼克号沉船)和大卫·杜比莱（David Doubilet）还代表着今天水下摄影的高峰。马丁和朗利使用了法国人新发明的水下呼吸设备和镁粉闪光灯泡，这种灯泡瞬间发光很强，但水下性能非常不稳定，以至于后来在一次水下拍摄中灯泡意外爆炸，研究了几十年鱼类的朗利差点被炸成了鱼食。

　　进入1940年代，水下摄影终于迎来了第一位大师，这就是被公认为“现代水下摄影之父”的奥地利人汉斯·哈斯（Hans Hass）。他独特的贡献之一就是在1949年，与德国一公司合作，成功开发出适用于双镜头禄莱相机的防水壳，从此诞生了第一台现代意义上的潜水相机 Rolleiflexmarin，并开创了相机＋防水壳的现代水下摄影模式。此后近30年，一直到1980年Nikonos IV－A问世，这种使用6×6底片的Rolleiflexmarin一直是水下摄影师最为倚重的工具。哈斯用Rolleiflexmarin拍摄了许多在当时看来简直是匪夷所思的水下照片，比如虎鲨受到攻击的照片、抹香鲸在水下觅食的照片等等。

　　在1940年代，对后来水下摄影发展具有重要影响的发明还有一些潜水设备，比如保温的潜水衣、水下摄影用潜水艇、特别是1943年自携式水下呼吸器（scuba, self-contained underwater breathing apparatus，国内俗称“水肺”）的发明，大大降低了潜水成本，延长了摄影师在水下的停留时间。

　　1957年，法国电影摄影师雅克·谷斯多（Jacques Yves Cousteau, 1910－ ）和比利时航空技师让·德·乌特斯（Jean de Wouters）再写水下摄影的新篇章。谷斯多是著名的海洋摄影师，他与墨西哥摄影师米盖尔·布拉沃（Miguel Bravo）合作拍摄的红海、加勒比海、地中海的电影让世界为之倾倒。从自己的工作出发，谷斯多十分希望能有一种方便好用的水下相机。他要求他所在的La Spiro Technique 公司研制。经过多次试验，遇到了难以克服的光学问题。后来，这一问题在尼康公司协助下得到解决——而尼康公司后来也得到了莫大好处。1957年，以谷斯多的想法为出发点，乌特斯成功制造出世界上第一台35毫米防水相机，谷斯多将这个小东西命名为Calypso Phot，并在法国注册了商标。

　　Calypso Phot 的问世被认为是水下摄影发展中的里程碑。它轻巧、结实、拿起来就用、不用防水壳、有人们已经习惯了的取景框、可在水深50米、－20oC的环境中工作：在那个时候，水下摄影几乎提不出更苛刻的要求了。

　　1961年，Calypso Phot首先在法国生产销售。1963年，尼康公司取得授权，在日本以Nikonos 的名字推出，命名为Nikonos I。后来，尼康公司根据摄影师的建议，对Nikonos I 的外形进行改进，使之更易于单手操控，于1968年和1975年推出了Nikonos II 和 III。但直到1980年推出的Nikonos IV才在拍摄的一些核心技术上有所突破，比如增加了集成曝光系统，使测光和曝光都相当准确。1984年，Nikonos V问世，将当时光学产品领域的一些先进技术比如光圈优先（也有手动模式）、中央重点式测光、TTL闪光等集于一身，快门时间范围1／30～1／1000秒，感光度调整范围ISO 25～1600，机身重量1210克，同时还提供系列配套镜头和闪光灯——这一切，使Nikonos V在此后的水下摄影中独步天下。尽管几年后尼康公司又推出了世界上第一台具有自动调焦功能的Nikonos RS，却很快由于市场需求不足而停产（接受订货生产），这种需求不足来自于两方面：一是Nikonos RS自身价格过于昂贵（Nikonos V的市场价当时约为 900美元，Nikonos RS 的价格高达3700美元，是顶级潜水相机），二是当时与相机配套的防水壳已经相当普及。

　　除了Calypso Phot， 在1950年代水下摄影还取得了另外两个重要进展，一是水下电子闪光灯技术的突破，一是35毫米相机防水壳制造技术的突破。

　　在1950年代之前，水下摄影的光源主要是日光，间或使用镁粉闪光灯泡。1951年，法国发明家第米特里·瑞比克夫（Dimitri Rebikoff, 1921－1997）发明了第一套水下摄影专用的电子闪光灯(取名“电子鱼雷”，the electronic torpedo)，与今天所用的同类产品相比，该灯完全是个异类，长达一米，重达75公斤，被戏称为“鲸鱼”（Whale），改进后该灯的尺寸有了缩小，又被戏称为“婴儿”（Baby）。1953年，就是依靠这套闪光灯，谷斯多拍摄了他著名的水下影片《寂静的世界》（Le Monde du Silence），夺得当年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大奖。作为一名天才的发明家，瑞比克夫对摄影和水下工作贡献良多。他的发明中还有色温表、便携式电子闪光灯、水下立体照相机和摄影机、水下高速摄影机、海底车等等；他还能将子弹出膛的瞬间拍摄下来。

　　自从1949年汉斯·哈斯制造出第一套Rolleiflex相机的防水壳之后，就有人开始研制用于35毫米相机的防水壳。1950年代中期，瑞士人雷内·胡根施密特（Rene Hugenschimidt）成为这方面的成功者。现在，从售价20美元的简易相机到顶级的35毫米数字相机，都能方便地找到配套的防水壳。防水壳的制造材料既有高强度塑料、碳纤维合成材料，也有金属；前者的价格一般在700～1200美元之间，多为简易相机配套；后者多超过2000美元，一般为35毫米的单反相机配套。

　　进入1970年代，水下摄影在技术和设备方面的障碍已经基本消除；关于水下摄影的各类书籍不断出版；全世界的潜水爱好者多达千万人，相当一部分同时是摄影爱好者；英、法、美、澳大利亚、新西兰、加拿大等国家和中国台湾、香港都有水下摄影师的组织；法国人在1973年首创的“世界水下摄影节”（World Festival of Underwater Pictures, Antibes, France）已办到了第31届；在中国国内，从陈雷生的水下体育摄影到李滨的水下考古摄影再到程绶珩的水下生态摄影，也在不断发展……看看身边，看看世界，摄影已然进入了水下时代。